第7章 疾不可为118(1 / 2)

越日清晨,冬晚进宫接裴靖,尚未见到正主的面便先被文御召去密谈了一个多时辰,谈罢又被奚迟拉到一旁说话。

裴靖在车上等得百无聊赖,倚着车壁抠上面的花纹打发时间,将绸缎上描龙绣凤的暗纹勾得毛边卷翘,断丝乱飞,显然忘了这是宫里的车。

冬晚回车时脸色不太好看,裴靖偷偷觑着,也不敢问,但不问不代表不会挨骂,冬晚的火气已大到狗路过她身旁都要平白无故挨上两个大嘴巴子的地步,何况罪魁祸首。

裴靖小老鼠似的缩在裘衣里,贴着车壁垂着耳朵听训,冬晚的唾沫星子溅在脸上也不敢擦,生怕哪个动作不合心意惹得对方火气更大。

当听到“十余日内不要再奢求出门”时,她一下支棱起来,断然反驳说,“不可以,大后日新登科于期集院集会,拜访状头,交换名帖,这是唯一一次可以拿到所有人名帖的机会,另外,下个月四日陛下诏令过堂,八日需得拜见三位宰相。”

“不去会死吗?”

“会。”

虽不至于肉体灰飞烟灭,但可能给人留下不好的印象,进而影响铨选和升迁,如不能延续仕途,与死何异?

“既然去也是死,不去也是死,那你干脆不要去了,在家等死岂不美哉?”冬晚斜眼瞅着,阴阳怪气地嘲讽道。

裴靖一噎,不敢反驳,“应该不至于……”

“我最恨你这种把别人说的话当耳旁风,毫不尊重别人劳动的人!”冬晚掐住裴靖的脖子抵在壁上扬手欲抽,见裴靖小兔子似的缩了下,又没好气地放下了,“再有下次我真的会打死你!”

“是,不会有下次,”裴靖唯唯诺诺,试图同这人说明原委,“我很尊重也很感激你的劳动,但当时情况紧急,二人突然入室,屋里只一张床,所以……”

“闭嘴!不听!”冬晚甩过去一个眼刀,成功让她闭上了嘴。

二人一路无话,直至酒肆。

燕赵雪正在后门训接货的茶博士干活不利索,抬头见裴靖满头冷汗,需得冬晚搀着才能下车,便赶快迎上去帮忙。

“怎么了这是?”她一摸裴靖的手,凉得像是刚从冰窖里拿出来,几乎要冻伤人,顿时吓得说话都带上了哭腔,“你昨天留在宫里做什么了?莫不是惹恼陛下,受罚了?”

裴靖勉强笑了一下,声音微微发抖,“只是有些冷罢了。”

“对对对。”冬晚翻了个白眼,懒得拆穿。

二女忙将裴靖扶回房间,冬晚拿出药包放在火上烤着,燕赵雪去加火盆。

裴靖翻着手里的书,但身体的极度不适令她力不从心,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只好躺下盯着屋顶发呆。

冬晚掀开被子,将烤热的褐色药包敷在裴靖皮肉凹陷的膝盖上,用细布捆实,用力拍了一下,疼得裴靖倒吸一口冷气,险些喊出声来。

“给你长长记性!”冬晚接过燕赵雪手里的药,要一匙一匙地喂,“张嘴!”

这碗汤药的味道与多年前那碗补药的苦味如出一辙,跟干嚼黄连无甚区别。

裴靖犹豫半晌,实在张不开嘴,她不是文御,做不到面不改色地吃苦。

冬晚见她敬酒不吃,便掐住她下颌硬是掰开她的嘴,将漆黑的汤汁倒进去,“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你现在正在通往人上人的路上!”

“救、咕噜咕噜……”裴靖现在唯一的念头便是后悔,后悔跟孙内仆去见文御,如果当初找理由拒绝,她也不必受这份折磨。

她现在膝头冷得像霜冻,又烫得像火烤,大腿痛如针扎,小腿无知无觉,胸腔内翻滚着,脏器和血肉仿佛正在慢慢融化成水,巨苦无比的药汁滚过舌尖,从喉咙里流进去,浇灌在千疮百孔的肺腑上,猛地腾起熊熊燃烧的烈焰,像是要将她从内而外烧成焦土灰烬。

血水不断上涌,药汁不断下沉,在喉咙和食道内狭路相逢互不相让,呛得她剧烈咳起来。

冬晚紧紧捂住欲张开的嘴,“咽下去。”

药汁通过鼻腔呛出来,忍住不吐已耗尽裴靖所有的力气,她没有办法再突破卡在喉管中间的“关卡”,苦药和血水堆在口中吐不出来咽不下去,憋得她眼前发黑,头脑一片空白,不知己,不知人,不知身在何处,只知痛苦无已时。

挣扎了近半炷香的时间,剧烈起伏的胸口终于慢慢缓下去,冬晚低声问她“咽下去了没有”,她艰难地点了下头,闭上眼睛平稳着仍有些躁动的气息。

冬晚松开手,帮她换下湿透的衣裳,指甲大小蛇鳞似的伤疤赫然暴露无疑,密密麻麻遍布前胸后背,底下掩盖着横七竖八蜈蚣样的凸痕,却又被胸腹间的三处贯穿伤破坏了完整。

蛇鳞勾着金色的边缘,泛着浅浅的红,恍若一条化形失败的美人蛇。

“我大后日……”话说了一半,裴靖自己都觉得可笑,当即无奈地笑起来,“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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