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万殊(其三)(1 / 2)

对不起,瓦尔格娜。兰道夫在昏昏沉沉中想着。对不起,爸爸没办法救你。

他的灵魂里刻着挥之不去的记忆。这些年来,他一直努力让自己不要去回忆过去,那种暴风雨般的冲击着实令他苦不堪言。

兰道夫想起刚进武士团的第一天,他在那里遇见一位美丽的女人,还有公园步道旁的橡树与银杏叶子。

他想起曾放在口袋里的鹿角银饰,紧张到发汗的手,颤抖的吻,出尽洋相的婚礼,残余着头发香气的枕头,轻巧的襁褓,公园长椅前三人的影子,出发前的争吵,异乡的任务,沉重的血雨,野兽的哭叫,咆哮的狂风,漆黑的泥泞。还有那个倒在他怀里的人。

他对她发誓一定会把女儿养育成人,又亲手帮她合上眼睛。

在侥幸逃出生天之后,兰道夫便带着女儿远远离开了之前所居住的城镇,靠着之前的资历在临近的一家领主府上得到了一份保镖的工作,并以此养家糊口。

但兰道夫并没有预料到的是,当年将他所在的武士团团灭的孽祟并未就此离他远去:在逃出那里之前,他因为在对方的领地上待了过久的时间,导致体内被附上了孽祟的诅咒。

这种诅咒的力量对净界武士而言并不算严重,以至于他几乎没感到丝毫不适,但这诅咒对于毫无防备的孩子而言却无异于剧毒。

在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情况下,兰道夫将孽祟的诅咒传给了他的女儿,瓦尔格娜。

在看到她面如白纸般地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兰道夫的心都要碎了。他情愿那个正在受苦的人是自己,也绝不想看到她受到一点伤害。

是不是我当时不该活下来……是不是我随阿黛丽一起死掉会更好?

领主府上的医务组长告诉他,想要解除这个诅咒只有两种办法:要么是找到这个诅咒的源头,击败当时的那只孽祟,并且逼迫它将瓦尔格娜身上的诅咒吸收回去;要么就是找到一种更强的诅咒,以此来覆盖掉这份传递而来的诅咒。

药物只能减轻瓦尔格娜身上的症状,却无法阻止诅咒在未来的某一天夺走这个稚嫩的生命。

我该怎么做,我能怎么做?兰道夫在无数个夜晚辗转反侧。

在众多净界武士之中,他的实力说不上低微,但也远远称不上强。

想想看吧,那只五阶的孽祟!团长,副团长,还有那几个维尔萨德的净界武士……即便是四个五阶的净界武士都奈何不了它,只有在第一时间落荒而逃的海特副团长才保住了一条性命。

我自己一个人能做得到吗?兰道夫无比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法和第一梯队的人对上超过四个回合;而仅仅在一个照面之间,它就把那个傲慢自大的威斯特给宰了,轻松得像是屠夫宰掉一条狗。他的一截肠子落在自己的甲胄上,兰道夫至今还能想起那种令人心神战栗的臭味。这条路的尽头唯有死亡而已。

至于第二种方式,去寻找另一种更为强大的诅咒,那么兰道夫也只能依赖那些深谙此道的学者。这并非一种为人称道的学问,因此擅长于此之人往往会隐姓埋名,藏在某个不为人知的地方,绝不会让他们身边存在知道自己真实身份的人。更进一步地说,即便是兰道夫真的凑巧找到了某位有能力解决这个问题的神秘学者,他们的要价也绝不是区区一个保镖能够负担得起的。

兰道夫的眼前有着两条能够拯救瓦尔格娜的道路,然而他却发现自己无法选择其中的任何一条,这甚至比不知道这两种办法要来得更加残忍。深深的痛苦和自责迅速淹没了这个男人,他时常感觉自己就像一具残存着自我意识的尸体,虽然仍旧能够对外界作出反应,但他的内在却正在腐烂死去。

正是在这个时候,一位自称为卡米耶的男人出现在了他的面前。在打烊时分,只剩下两三人的冷清酒馆里,这个男人在借酒消愁的兰道夫身边落座,并首先开了口。

“兰道夫,这几天我从他人口中听说了你的故事。不得不说,我非常同情你的遭遇。”

这个人是谁,他在说些什么?

兰道夫没有理他,只是捏着手中的玻璃杯,双目怔怔地答道:“走开。”

酒液已经见底,他无法再从那琥珀色的液面中看见阿黛丽的笑颜,这让兰道夫感到烦躁不安。

“诅咒。光是这两个字眼就足够令人不安。孽祟的诅咒,”卡米耶用食指在桌面上轻轻叩了两下,身子微微前倾,嘴角勾起神秘莫测的笑容,“凑巧的是,我认识一位在这方面颇有造诣的学者;但不巧的是,我自己最近也遇上了一些麻烦。”

注意到兰道夫终于看向自己,那个留着络腮胡子的紫袍男人向他举杯致意:“我想,也许我们可以互相帮助。事情是这样的,我听说领主的收藏室里有这么一本旧书——”

然后,然后……

有水泼在他的头上,兰道夫的意识在这种冰冷的刺激之下醒来。

“现在,”兰道夫呆坐在木椅上,听见那个樵夫在对自己说,“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

我知道的一切——他咀嚼着这句话,只想要发笑。好吧,我又知道些什么?

多少个日夜,我白天陪护在她的窗前,夜里自己翻阅医书,却找不到哪怕是一种能够解救自己女儿的办法;我背弃了无偿为她提供治疗和药材开销的领主,替隐秘教派的人卖命,却在最后关头被你,一个莫名其妙的樵夫打倒在地上。

现在,你还要我告诉你我知道的一切?

“你这贝操的杂种……我知道个屁!”

他突然爆发出狂乱而尖锐的笑声,在椅子上前仰后合,乐不可支,眼中流下一长串泪珠。

万殊一愣,低头看了一眼手中的木勺:“桶里应该是今天刚接到的雨水才对,是不是不小心混进去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他微微皱起眉头,犹豫地把木勺扔回桶里,又半蹲下身子在兰道夫面前挥了挥手。

“喂,你还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吗?”

眼见兰道夫笑到直不起腰的模样,万殊沉吟了几秒,也只能继续说下去:“那个让你去偷占星笔记的人,卡米耶,你知道他想做什么吗?——他拿到笔记之后就自顾自走了,甚至看都没看你一眼。你觉得有必要为这种人卖命吗?”

兰道夫从嗓子里爆发出一阵更甚从前的大笑,脸上也涌起一阵病态的潮红:“没必要,当然没有必要!卡米耶——很好!我其实早就应该猜到的,但我实在是没有别的希望……以至于我情愿欺骗自己也要相信你的鬼话!”

“告诉我你知道的一切,告诉我异影教会的目的是什么,还有那个叫做卡米耶家伙到底有什么计划,”万殊伸手抓住兰道夫的肩膀。他意识到眼前这位中年男人此时的情绪很不稳定,决定先顺着对方的话头继续下去,“只要你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我就可以帮到你。”

兰道夫的笑意从脸上消退。他看向万殊,脸上浮现出无奈的笑容,甚至还带着点悲悯,幅度轻微地摇了摇头:“告诉你?不,没有用的,没有人有办法救得了她。你不行,我也不行。我打不赢那只孽祟,也找不到更强的诅咒来救她。我没有用,没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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