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案36(1 / 1)

大靖皇帝的身旁是一个道士打扮的老者,花白的头发和胡须,粗麻编织的道袍已经洗的发白。老道士已经老的看不出年纪,面上皱纹横生,皱纹如深深的沟壑一般印在苍老的面孔上,唯独一双浑浊的眼珠滴溜溜的乱转,透着十足的精明。当今的大靖皇帝嗜好黄老之术早已经不是什么宫闱秘事,所以老道人出现在这皇宫中似乎也并不足为奇,只不过奇怪的是好像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在皇帝身边的。

但还是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个老道士从当年的藩王世子入京伊始,便一直随驾皇帝身旁了。其陪伴皇帝的时间之久几乎可以比得上当今的羽林卫的总指挥使陆谨,而事实上这个邋遢道士打扮的老人,其身份可远不止一个宫中道士那么简单。

此刻的大靖皇帝正盘坐在金黄色的蒲团上,身穿着湖蓝色的蜀锦鹤氅,闭着眼睛打坐。殿内数个香炉内的焚香散出一股股青烟飘荡在空荡的大殿之内,明明殿内有三个人,却仿佛一个人没有一般安静,安静的几乎连呼吸声都听不见。那香炉被纯铜铸成了仙鹤形状,袅袅清香从鹤嘴里缓缓吐出,登时这屋子里就有了那么几分仙家的味道了。

另外一个人自然是皇帝的近侍,当今大宪王朝寰宇之内似乎最受宠信的臣子,羽林卫总指挥使陆谨。不同于老道人的随性安详,陆谨的面上却谨慎而谦恭,就像他的名字一样。

老道人缓慢踱步到皇帝的玉案前面,上面堆放着码放整齐的奏章。大宪王朝不知道从哪代皇帝开始,给了司礼监和内阁批红和票拟的权力,也给了中书省整理审谳的权力,更给了内阁几位阁员处理政务的权力。当初太祖皇帝定下的祖制防止大权旁落,到了如今却似乎落得更多。不知道太祖皇帝若是泉下有知看到后世如此光景,会不会感慨这天家权柄犹如指间砂一般,越是紧握却越是卯着劲儿似的从指间滑落。所以如今这个庞大的王朝很多时候皇帝几乎不需要亲临政事,一件件国家大事就从司礼监、中书省和内阁的几家转悠一圈便发布到大宪王朝的州府郡县去了。

老道翻阅着奏折,随意的就像翻看自家书架上的书本,而大靖皇帝依然连眼皮都未曾抬起一下,陆谨更是神色漠然,似乎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景。司礼监和内阁也就罢了,中书省至多也就是个整理政务的差事,但是若是天下人知道这深宫之中竟然是一个老的掉渣的道士在随手翻阅着皇帝的奏折,真不知道让那些满朝文武、饱学鸿儒和当朝名士们作何感想。

老道翻阅的极快,大殿里只有静静的沙沙声。良久,老道士开口说道:“内阁这一次竟然没有把官司打到皇帝这里,真是奇怪啊。”,老道士斜楞着一眼金黄色蒲团之上端坐的湖蓝鹤氅,这话显然不是说给陆谨听的,但却连个称呼都没有,随意的就像是在和自家子侄信口一说。

大靖皇帝依旧纹丝不动,只是哼了一声,语气里充满了不屑。显然对于首辅次辅之间、所谓言党与那些御史们之间,那些没完没了的彼此攻讦早就已经不胜其扰。

“若在往常,言林父子不得和徐济他们为了各个衙门的任职主事打的头破血流才对。这一次倒是一改往常,说法倒是出奇的一致,把皮球推回了各自衙门,让各自衙门推举良才任用。嗳,就是这一折,你来看看。”,老道士拣出了一折,随意的扔在案子上,连双手都欠奉,简直无礼至极,若是有太监看到了恐怕得惊掉了下巴。

陆谨看老道士一脸乖戾地朝自己努了努嘴,显然是嫌弃自己反应慢了,连忙弯下腰去微微抬头看向了打坐的皇帝。皇帝依旧没有睁眼,只是唔了一下。陆谨快步走了过去看向了老道士甩在一旁的奏章。

“最近京城接连数个职位出缺,都是些看起来品轶不高却是肥差的位子。喏,职方司、武选司、考评司,还有几个御史的位子。真是个奇怪的日子啊,你应该去查查,怎么会接连有京官都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老头子吹了吹颌下乱糟糟的山羊胡子,“这年头,难不成死人都赶日子了?回头得翻翻黄历,看看该不是什么死人的好日子到了,怕错过了时辰?”

“最近京城里这些京官出了事我是都知道的。”,陆谨微微点了点头,没想到却惹得老道士一脸不悦。

“废话,整座京城都是你羽林卫的人,谁家吃喝拉撒能逃得过你的眼睛,所以才让你去查查。”,老道士似乎脾气古怪的很,说话也十分不客气。陆谨却连连点头称是,态度卑微的几乎不亚于面对当今天子。或者准确的说,即便是在天子面前,陆谨也不至于如此如临大敌一般谨小慎微。

“虽说他们都是暴毙,可是都是死的有理有据。”,陆谨苦笑了一下,“若是真有什么暗杀的手段,肯定逃不过羽林卫的眼睛。”

“有理有据?”,老道士叹了口气,“你这四个字用的倒是妙的很,合着这几个倒霉玩意儿都是该死,是吧?”

“职方司的堂官吕中,身宽体胖,六尺的身躯估摸得有二百多斤,酒后暴毙而亡。羽林卫已经把该日的酒食拿去验过了,无毒。如此体魄,酒后暴毙殊为常见。武选司的堂官赵德路,失足坠井而亡,家中一应人等下了诏狱拷问了三天,仅仅是下人就打死七个,口供一致。而且羽林卫查了其所有家人的底细,都是赵德路自河南擢拔进京以前便在赵家当差的,都有姓名记录在案,进府最晚的一个也有七年,应为失足坠井。考评司的张万年,本就体弱多病,弱不禁风,才不到百余斤,染了点风寒没挨过去也在情理之中。还有那个叫刘金华的御史,因为小妾和府里一个厨子私通,被他捉奸在场。那厨子跑回厨房,他一时激动抽了菜刀要杀人,府里乱成一团。结果厨子被他用菜刀砍中了脖子,他自己被下人拉扯之下撞到了厨房里的剔骨尖刀被刺了个当胸……”,陆谨将桩桩件件娓娓道来,这些人的卷宗他早已经了然于胸。虽然不是出身刑名,但是这些事情的原由却似乎已经清楚明白,所以便如同他说的一样,这些人看起来死的的确是‘有理有据’。

“糊涂,事出反常必有妖。”,老道士再度出声打断了陆谨,“这几个暴毙的京官,年纪都不过二十多岁,至多三十上下。若说是体弱多病、弱不禁风,那个户部主事叫什么来着,当官当了三十多年还是个主事的王文林,都六十多了,瘦的像具干尸,怎么还没暴毙?”,显然陆谨的反应让老头子有些恼怒,一连串诘问接二连三,“这等虽然品轶不高,但是权势颇大的京官位子,向来是朝臣必争之地,更何况都是年纪轻轻就作了要害职位的京官,说没就莫名其妙的一齐没了?”

老道士的诘问顿时让陆谨一时语塞,不仅腹诽若是那六七十岁的老头子没有暴毙就算反常,那天底下活到六七十岁的瘦弱老头子莫非都得赶着去死才对?

大靖皇帝终于开了口,口气虽然不算严,但却透着不容置疑,“他让你查,总有他的道理。这许多年来,他何曾错过?连朕都不敢拂了他的面子。呵呵,你细心查一下,十有八九会有什么发现。”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