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机楼(1 / 1)

大宪王朝京郊西三四百里,是大宪王朝的皇陵所在。所以自然鲜有人烟,除了在此驻扎的孝陵卫以外,寻常日子里连个人影子也难得一见。前几年京郊瘟疫肆虐,附近的州府郡县都有波及,人们当然不敢把染了瘟疫的尸首随意安葬,更不敢将尸首丢弃在皇陵周遭。于是官府首肯下,人们将附近州县的尸首都聚集在附近某个不知名的山谷深处焚了。

据说这个山谷并不破皇陵的风水,反倒是可以吸纳不利于王朝的戾气,所以连堪舆司都算是默许了这等听起来便大逆不道的行径。只不过当时瘟疫肆虐人心惶惶,那染了瘟疫的尸首自然是要烧了的,可是死人总得要活人来烧,烧人的活人往往是对着落起的尸山抛起一把大火就远远地跑了去——鬼知道会不会自己因此染上瘟疫,他日再让别人给自己也这般烧了。所以日子久了在山谷里烧剩下的残肢断臂、枯骨骷髅便越聚越多,而那些野狼野狗反倒是把这里当成了难得的安乐窝。等瘟疫过后,这里竟然就顺其自然的成为了一处乱葬岗,时不时便有无钱安葬或是无人认领的尸首被扔在这里,至于结局嘛,无外乎被野狼野狗掏了去,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而所有死人聚集的地方就会被活人厌弃,不光是厌弃,日子久了继而便凭空多了许多令人害怕的故事。再经过人添油加醋的口口相传以后,附近州府郡县的百姓便都知道了这样一件事儿:这个山谷不太平,换个隐晦点儿的说法就是至少不太干净。至于是怎么个不干净法儿,倒是不一而终,要么是有人见了这满是枯骨的乱葬岗子夜里多了几条黑影,几乎将打猎的猎户吓得半死;要么是有人听见这诡异山谷夜半时分犹如鬼哭,声音凄惨而尖锐;总之便是这里很是邪性,因而那无名山谷也终于在成为乱葬岗之后有了新的名字——幽冥谷。这个听起来就名副其实的名字自然让陌生的路人都能望文生义地知道它的独到之处,因而只要听过一次便很难忘记。

幽冥谷最广为人知的事情自然也只有三样:不吉利、不干净、不太平。不吉利自然是因为这里实则可是一座乱葬岗,满地残肢断臂、腐烂尸首,显然是和吉利二字南辕北辙背道而驰。不干净则是因为这里到了夜间时常传出些怪异声响,鬼哭狼嚎得让人不寒而栗。至于不太平嘛,这样的地方又怎么可能太平?总之附近的农人便大多早早迁了出去,离得越远越好。

所以没有人知道幽冥谷的深处不知道何时竟然多出了一座二层的石砌小楼来,幽幽伫立在密林之中,四周皆是遮天大树,只在树木的枝丫之中隐隐透出一角。

那小楼外观看起来荒废不堪,连砖墙上都长满了苔藓和地衣,墙上的青砖有的只剩下半块,想来可能是前朝荒弃了的哪个大户人家打猎用的别院,所以鲜有人来修缮。不过虽然看起来衰败破烂,但这小楼却也是实打实的青砖石垒成,因而倒是坚固耐用的很。这山谷总有雾气终年不散,因而那小楼也在雾气中时隐时现,平添几分诡异。当然这样的小楼,即便是哪天来有胆大的猎户进了山谷,自然也只是远远望望便忙不迭的敬而远之了,谁知道这雾气昭昭的古怪小楼里究竟住着何方妖孽,因而反倒是让这幽冥谷的名气更响亮了,自然等闲能进谷的人便更加寥寥了。

但是某一天的夜里这里突然来了几个人。这几个人黑衣罩帽,高而宽的领口翻起来几乎挡住了整张面容,只露出一双眼睛,整个人的身躯都包裹在玄色的大氅里,大氅上端缝制的罩帽将整个头颅包裹的严严实实,远远望去就像是一个个秃着头的黑影。只是多亏了此地人迹罕至,不然若是谁见到了,定会以为是阎王座下的无常来这里牵了鬼魂送去阴间。这幽冥谷的名字可不是凭白叫的,没准儿正是通向幽冥地府的必经之路呢。

这些人胯下马匹一看便是神骏良驹,高大而健壮,四条马腿细而挺直,即便是在深夜之中也奔驰如飞,两侧树影飞快退去,但马蹄声却由远及近,一直到了那斑驳小楼前才嘶鸣而止。

几人在那小楼门前相聚,互相微微颔首,算是打了招呼。然后也不多说一句,纷纷翻身下马,径直走进了小楼里。小楼的里面此刻才显得别有洞天,四周几乎顶到顶棚的架子上堆满了形形色色的卷宗,里面尚有诸多面无表情的人木然的不断誊写着什么。小楼内一片寂静,只有刷刷的写字声不绝于耳。那些面无表情的人仿佛行尸走肉一般,对于不期而至的黑衣人仿佛视若无物,只知道低头不停书写,浑身上下除了眼睛和执笔之手,其余都不见半点动作。至于那些黑衣人是何许人物,他们似乎也并不关心,唯一在意的便只是眼前的纸墨,仿佛誊写慢了便会出了天大的岔子一样,看起来就算是天塌下来,这些人也依旧会笔耕不辍。

“各地送来的人都要在此建档销档,无论是谁将来要是让几位领了去,也要在此抄档回去再各自录入。”,说话的人语气平淡,但却带着一种不可抗拒的威严。不过另外二人却连应声都没有,只是木然点了点头。而说话的人也并不生气,只是一边指着那些写个不停的行尸走肉,一边自顾自的继续说着,“剩下的事情恐怕就要二位多费心了。”,那人说着一边又用手指了指这到处高达棚顶的架子,“喏,咱们的人手,无论多大年纪,是何来历,是文是武,擅长何事都能在这里找到。”,言语之间满是得意。

这谈话的三人身后还跟着的一个人已经将罩帽摘了下去,许是因为身宽体胖,竟已然满头大汗。那人生的圆头圆脑,一脸喜相,逢人尚未开口先露出三分笑颜,此刻正低眉顺眼的小声说道:“嘿嘿……楼主,若是到了我那的便用不着再抄档入档了吧。”

“莫说到了你那,便是到了阎王那,也要先入档再上路。”,回答他的声音瞬间便严厉了几分,和先前对待另外二人的态度截然不同,显然被称为楼主的人对于这胖子的说法儿并不认可。那胖子被冷言打断,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尬笑两声,点头称是。姑且不论这胖子地位如何,但性格倒是和善的可以。

三人旋即上了二楼,那一脸喜相的胖子便识趣的留在了楼下,在一张椅子上坐了,笑吟吟的看着依旧面无表情奋笔疾书的人们。看那胖子的神情对于眼前的景象似乎并不奇怪,反倒是一脸见怪不怪。此刻他正饶有兴致的打量着众人,仿佛期盼着发现些新鲜玩意打发下无聊的时光。然而竟无一人抬起头与之目光相对,仿佛当他并不存在一般,那人自觉无趣,便又尴尬的笑了笑,自顾自的闭上眼睛打起盹来。

楼上三人则掌上一盏昏暗小灯,在一张画满记号的舆图面前端详许久,继而低声谋划起来。这楼上阴冷潮湿,就连那幅破旧舆图都显得湿冷,图上已经因为潮气而显得模糊,似乎稍有不慎就得将它撕坏。不过这三人却并不在乎,只是不停地在地图上指指点点,偶尔还会画上两笔,偶尔也会饶有兴致地抱着肩膀倾听那位被称作楼主的人夸夸而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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