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01章1(1 / 2)

景元年间官僚机构臃肿,东京汴梁城的繁华就像一朵浓艳妩媚但根系早已腐烂的杜若,徒有富贵奢靡的表象,实则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为从源头整饬风气,初入东宫的皇太子晋王李契力主在州试省试二级科举制度的基础之上增加殿试这一环节,并在景元三十年亲自主持,试图开启革新。

然而就在这场意义重大的殿试中,三名代考考生混过检查进入考场,公然向邻近的一十六名考生传递答案,被监考官发现以舞弊论处。

朝野震动。

李契为稳住局面将此事压下,在东宫专设清瑶司暗中调查。

审讯期间,三名代考考生不约而同地指出了一位幕后主使——公子怜玉。

有传闻景元二十一年状元现任度支使杨淮、景元二十四年状元本朝驸马袁万舒都是由其代考取得功名,十年之间,经其运作金榜题名的考生不计其数,涉及二府三司、州路地方、翰林国学,范围广泛。

一番博弈之后,清瑶司主事谢祈生将怜玉公子的真身缉拿入狱。

地牢门打开,潮湿的寒气弥漫。

两边石壁忽闪几盏烛灯。

一袭白衣被押送进来,面容白皙,身段纤细,手脚却戴着沉重的镣铐。

——“跪下。”

连华听到狱吏的喝令,顺从地跪下。

堂前堆放着厚厚一沓题纸。

纸面的状态不尽相同,有些失色斑黄,有些卷面洁白字迹清晰。

——“安庄,庆德十年生,角市香料商,旧居于外城区明兰巷,娶青楼歌女婉容,育有一女。”

连华道:“是。”

——“但其实歌女婉容的丈夫安庄早在十年前就死了,你的上一个身份暴露之后,接着就买来现在的这个假身份,搬到无人知晓底细的广济河畔居住。”

连华道:“小人没有做不法之事。”

——“你把财产放在安庄名下,用怜玉公子的名号组织科举舞弊,十年间非法获利百万贯有余,置宅院八座,店面三十六间,贿赂朝中官员不下三十人。”

连华抬起脸,这时才扫了一遍堂前挂起的几张题纸。

——“怜玉,兹事体大不要心存侥幸,今年是朝廷第一次殿试,也是皇太子晋王殿下第一次主持科举,你若拒不配合,轻则刺字徒刑重则当街腰斩。”

连华垂眸,唇角扬起一丝笑意:“八百骁龙卫监考一百考生,入场前净身搜查一一核对,即便森严如此都还能让他人钻空子,或许大人该想想本朝的科举之制哪里出了问题,而不是缉拿我一个小小的商户做替罪羊。”

狱吏扬起牛皮鞭子,啪,在空气中打出令人颤栗的啸音。

连华抬起手遮脸:“清瑶司……不会严刑逼供吧。”

狱吏呵斥:“还敢给谢大人安罪名!?”

连华弱声道:“小人不敢。”

牛皮鞭子的末端淅淅沥沥滴下盐水,水声在牢房回响。

谢祈生扶了一下头顶崭新的乌纱帽,严肃道:“清瑶司专为彻查科举舞弊案件,若没有确凿证据不会抓人,舞弊考生提供了与你往来的信件,证明你不仅是疏通考场组织舞弊,而且是在考前就押中了大部分题目。”

铁铐之后,那双眼睛柔柔地弯起。

谢祈生道:“你到底笑什么?”

连华道:“东京繁华只是官家的一场虚梦,根儿早在二十年前就烂了,科举名为公平实则师门朋党一团乌烟瘴气,朝廷,从取士的源头就开始烂了。”

谢祈生一时说不出话。

究竟是什么样的一个人,能将涉及本朝二十六路一百八十州的庞大科举之制玩弄于鼓掌之间,又以如此戏谑的态度,无视党派之争、门第之规、典学之治,在自己面前嘲笑着数十万莘莘学子的寒窗苦读。

啪!

白皙如雪的颈部皮肤印下一条血红痕迹。

连华抬起头,迷茫地看向狱吏。

随着盐水浸染伤口、皮肤点点刺痛逐渐变为烈火蜇人。

“你……真敢用力?”

话音刚落,又一记鞭子落下,唰地把他的肩膀打向另外一边。

——“科举公平取仕!本司明镜高悬!岂容你在此大放厥词!”

却正这时,地牢大门再度打开。

文吏端着满满的一盘名帖、玉符、锦囊进来,悄声在谢祈生耳边说话。

谢祈生微微皱起眉头:“什么?他们的人现都在大堂?”

文吏道:“是,二府三司的来头都不小,此刻就在大堂坐等放人,其中还有袁驸马的人。”

谢祈生猛地回头,直瞪连华,鬓边渗出汗水。

连华不着痕迹地捂住胸前的伤口,虚弱地笑了笑,咽下嘴里咬出的血。

空气安静得能听见炭火燃烧的声音。

文吏道:“谢大人,怎么办?”

谢祈生咬一咬牙,精瘦的面容浮起青筋:“继续打,打到他开口供认。”

一记凉鞭招呼过来。

连华紧闭双眼。

啪,却听鞭子空饷,不曾落在皮肉上。

——“住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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