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多年前的樱桃月44(1 / 2)

热纳到王座岛之后,每天晚上都会光顾他最喜欢的“星期日”沙龙。这姑且算是个沙龙吧!至少它确实有一位女主人,那就是王储妃夫人哈尔霞。最近,还有一个充满活力的涅莉——她是哈尔霞的妹妹,正和热纳的一位副官闹恋爱。虽然他们彼此都心知肚明自己不会和对方结婚,甚至连这段爱情也不会持续多久。

哈尔霞是另一种情况。她得了重病,需要在王座岛疗养。看到她苍白的脸、瘦小的身体躺在那张硕大的四柱床上的时候,没有人不会同情她。她的棕色头发现在和她的身体一样枯干,而且一直在掉。她每天都无奈地为她的发辫叹着气,那曾经漂亮的头发现在只剩一丁点了。在她蹲下和站起的时候眼前都会发黑,而且走路的力气越来越少。她曾经来过王座岛,认为这是个可爱的地方——她大概从没接近过沃涅米定居村——所以,她选择了这里,而不是阿尔尼南部那些更优美、更适合一位王储妃养病的地方。

热纳自然是不敢对她和她妹妹无礼的,但他很喜欢和涅莉、还有几个富翁一起打牌。这些埃卡商人早就和阿尔尼暗通款曲,尽管他们两国之间的仇恨大概是整个芒夏大陆最持久的了。在谢尔波芙女王麾下的军队冲进埃卡的时候,这种仇恨雪上加霜,然而并不属于这些商人。既然能从阿尔尼那里赚到黄金,从埃卡赚到的只有不断贬值的纸币,那么为什么不赚阿尔尼国防部的钱呢?就这样,他们成了热纳的座上客。

哈尔霞偶尔也会来,但只是偶尔。她精心地化妆来掩饰自己令人同情的气色,就连涅莉都看不出来。她从来都一声不发,只是静静地、冷漠地看着所有人的举动。

四月十四日这天晚上,在他们打牌的时候,忽然从城外不远的方向传来了一声巨响。哈尔霞差点喘不上气,她趔趄了一下并抓住精致的天鹅绒窗帘,另一只手则叫热纳抓住了。他们看了看远处的天空,那里忽然被一阵惨白的光照得透亮,几秒钟后又陷入了黑暗中。然而,这只是开始而非结束。城里突然间枪声大作,之前灯火通明的营房也完全熄灭了。一时间只能从窗户中看到不断上升的、烟火一样的曳光弹,接着是步枪和机枪射击的哒哒声。就在同一时间,房间里所有穿制服的人都跳了起来,夺门而出。然而在一个商人从窗口往外看的时候,他发现有个年轻军官已经被打了黑枪,倒在地上。城里四处都在冒烟。

这栋房子突然晃动了一下,墙皮掉在了人们的脑袋上。热纳和几个一起打牌的人互相对视了一眼,这些商人此时都脸色惨白,他们齐刷刷地站了起来,哈尔霞看了看热纳冷酷的脸,他可能像不会笑一样不会恐惧,她想。这才是他真正可怕的地方。

一个瘦子颤颤巍巍地问:“我们怎么办?”

“跑啊!”另一个胖子涨红了脸,大声喊道。

花瓶破碎的清脆声音加入了窗外不时传来的射击声。哈尔霞努力转过头,发现涅莉已经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眼睛紧闭,额头上全是汗珠。哈尔霞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没有像她一样。她吃力地走过去,想要把妹妹扶起来,但是涅莉实在太重了,她连捧起对方的头都做不到。甚至也没有人来帮助她。

屋里的一切都像是放慢了一样。她轻轻拍了拍涅莉的脸,后者仍然完全没有反应。

“您快跑吧,跑吧!”

哈尔霞使劲地喘着气,她意识到这是一个私掠船联络官在和她说话。这是个弗芒恩人,或者弗芒恩裔特莱亚人。他和热纳一样,眼睛和脸颊几乎没有血色——没有任何能显现出他是个人类的特征。只不过他的头发是褐色的,而且在他的鼻梁上有一道可怕的伤疤。他穿着私掠船的灰制服,除此之外并无任何能表明身份的东西。那身灰衣已经足够:他是乔利家族私人武装的人。

“弗加·夸斯提埃先生!”她尽力喊出他的名字,“麻烦您把我妹妹带出去!他们不会为难我的!”

“我得背着她!”

他突然转过头向热纳的方向张望,热纳司令正在往门口挤,但他挤不过那几个胖子。就在此时,一阵旋风般的冲击波震碎了所有玻璃,灯光全都灭了。哈尔霞觉得有一股热乎乎的东西从头上流下,伴随着剧烈的抽痛。她不想知道那是什么。她还跪在地上,涅莉已经被弗加抱了起来,然后她也被什么人一把拉起,然后在完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扛在了身上。从楼下传来了不祥的脚步声,她听见几声枪响,感觉自己正被什么人搬运到楼下——然而黑暗中什么也看不见。

这时,她迷迷糊糊的双眼看到了突然亮起的两盏大灯。再然后——困意袭来,她睡着了。

一群寒冬游骑兵队员冲进了大楼,就在热纳派卫队把哈尔霞王储妃弄走的时候。他花了很大功夫才让那些埃卡商人乖乖让路。但是两位女士刚被送上小型运输飞行器“货柜”,现场就被人控制住了。他自己也一样。冲上来的两个寒冬游骑兵是卷头发的胡茨人,在突然亮起的信号弹下,他们瘦长的脸上都是血口子,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用通红的眼睛看着热纳。

“我们可以谈谈……”有个卫兵颤抖着说。

“免谈,先生。”两个胡茨人毫不留情地说,“把人都押下去!”

“刚才是你们吗?”热纳仍然冷漠地问。

“那是——”一个寒冬游骑兵刚想说话,就被另一个人踩了一脚。他没有再发出声音。在热纳的认知里,这就说明对方有什么必须要保密的东西。是什么呢……

“这边需要人手!”从黑暗的小巷中传来了一个声音,他们又派了两个队员看守热纳本人,小组的其他成员点燃火把追了过去。

炮声响了一夜。弗加从王座岛镇逃了出来,他凭着记忆思考应该去哪里。东边?东侧虽然距离阿尔尼更远,也没有像样的港口,但是那里一片荒芜,逃脱的几率更大。先往南走,那里有阿尔尼营房,他们或许能拦住这些寒冬游骑兵的乌合之众!他摸索着来到一处灌木林里藏了起来。在他的指尖还留着涅莉的香水味儿,他使劲在土里蹭了蹭,它仍执着地留在手指上。这味道让他想起涅莉苍白、闭着眼睛的脸,它此时和许多张脸重合,好像本来就一模一样……他曾经在哲廷的小巷子里遇到过一个偷面包和橘子酱的女孩,她惊恐地看了他一眼,就倒在了地上,也像涅莉一样完全唤不醒。之后她就被抬上一辆大板车,最后去哪里了?他不知道。

直到金色的黎明到来,阳光如神话中锐利的箭矢一样刺穿了他的眼皮。在他从沙地上爬起来的时候,身上挂满了露水。东部的天际线仿佛点燃了无数根火把,又像是绷带上的血迹一样铺在苍白的云层之间。很快,火红的太阳本身在一瞬间让云层有了丰富的生命力。太阳在流动的风和云上显现出庄严的神采,像是硕大的灯笼一样缓缓上升。渐渐地,能看到热气逐渐在林间、路上和天边的火山上升。四月中旬的王座岛已然一片绿意。几声鸟鸣在树丛间婉转回荡,仿佛昨日的攻城战完全不存在。

弗加回到了路上,他看到了扭曲的钢铁和炮弹炸出的大坑。清晨令人惬意的美景荡然无存。在他机械地沿着小径往前走的时候,从地平线上开来了一辆又一辆四足装甲车,它们排成横队,或者说理论上的横队。他完全无法相信这就是“训练有素的阿尔尼人”。这几乎是被打蒙了的败军的样子。

“我刚从王座岛镇——跑出来!”他大声地喊道。

走在后面的步兵——他们的队列也令人惊讶地不整齐——听见了他的呼喊,但他们几乎无视了他这个人。

“寒冬游骑兵朝我们开火了!”

终于,有个戴眼镜的年轻人几乎失声地朝他喊道。

“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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