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甘棠遗爱30(2 / 2)

裴靖摊开一直放在腰腹上的左手给他看,手上的血正沿着指缝往下滴。

“我去叫太医。”天市扶她到榻上躺下,临走不忘叮嘱她别乱动,更不能把血滴在账簿上。

裴靖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她闲着没事动账簿做什么,两本簿子眼看比太微还要宝贝了!

天市叫来一位年轻女医,女医可能刚出师,没见过鲜血淋漓的场面,剪衣裳的手一直抖。

冰凉的刀背在皮肤上颤颤巍巍地蹭来蹭去,裴靖也怕得不轻,自觉像是躺在砧板上的鱼,屏息凝神不敢动弹,生怕这人一不小心再给她添个窟窿。

衣裳一剪开,腹部翻卷冒血的伤口立刻暴露在眼前,女医忍不住叫了一声,急忙别开眼睛,哆哆嗦嗦地处理完毕立马告辞,走时小脸白得像见了鬼似的。

她再不走我便要被她送走了。

女医缝伤的手法痛得裴靖冷汗不止,有点想死,她忙不迭地跟天市对好账,赶忙回小重山找冬晚重新看伤。

谁知药舍只夏正一人在,春早三人下山采买去了。早知只有夏正在她便不回来了,眼下也只能认栽。

众人得知裴靖出门归来,趁她看伤的空隙聚在药舍问她外面情况如何,回来时有没有看到林宣明的囚车。

裴靖看是看到了,不过不是在大邺,而是回京途中路过房州时在官道上偶遇了押送林宣明的队伍,虽只在擦肩而过时瞥了一眼,但对林宣明的印象不可谓不深,毕竟一路上听了太多百姓对此人的赞颂与冤诉,想象与事实的巨大反差令她对其人其事难以忘怀。

尤其在她所去的襄州,听闻在此任过刺史的林宣明起兵反叛朝廷,百姓额手称庆,恨不能加入其中,后闻林宣明兵败被擒,他们异常愤慨,甚至希望朝廷能够无罪释放林宣明,而将平叛的将军与现任官长关进去代为受死。

林宣明谋反却为人称颂,孙闻平叛却为人唾弃,人们的道德理想竟在不知不觉间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向来安守本分的兔子最终还是被逼得咬了人。

“百姓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可能分不清遥领天下的王公贵族是好是坏,但肯定能分清亲民官对他们是好是坏。”同袍听罢如是感慨道。

话音一落,众人登时附和议论起来,显然这种颠倒的形势已不罕见,有些地方的民怨甚至沸腾如武林,无视法度律令,刺客杀手横行,武力义气至上,各种无头悬案多得公廨想管都管不过来,真正身体力行追查到底的官僚可谓凤毛麟角。

裴靖终于理解了荧惑那句话里满载的悲悯与愤慨,听过见过这么多真相,任她对皇帝再忠诚也无法苛责百姓心偏林宣明的行为。她也盼望着宁宴可以睁眼看向城外,不要被大邺的浮华热烈所蒙蔽,更不要变成真正游手好闲、一味享乐的纨绔子弟。

世道越发失序混乱,于日躔卫而言实不知当悲当喜。

“有何可悲?虽说咱们赚的是不义之财,但你们想想,这些舍得花钱雇我们的人,他们的财有几文是道义所得,又有几文用于维护道义?这年头讲道义可赚不来钱。”夏正委实看不惯官商勾结疯狂敛财搜刮的行径,他自认充满了医者应有的仁心,但也乐见阀阅倾颓。

“夏正叔,”见夏正加入闲聊,裴靖若无其事地插了句嘴,“春早姨她们忙完了吗,何时回来呀?将近三个月没见我有点想她们。”

“你想她们?”夏正捋了把胡子,戳穿裴靖的小九九,“你嫌老夫下手太重,治的不好吧?”

裴靖急忙狡辩,“没有没有,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你这伤老夫治定了!”夏正说着朝屋外招了招手,“来个人按住她。”

营里的人最喜欢凑热闹,立马蜂拥而至,气势汹汹的模样像是要将裴靖瓜分。

裴靖深感无助,这般还不如死在外面痛快。

半夜,山谷里下起小雨,淅淅沥沥响了一阵子,蓦然倾盆如注,落在地上有金玉铿锵之音。

裴靖隐隐约约醒了过来,感觉有人摸了摸她的额头,那双手修长,只是略显干瘦,须臾,耳边响起清脆的水滴声,一张冰凉的湿巾敷上额头。

她迷糊地唤了声“夏正叔”,那双手隔着被子轻轻拍着,在轻柔的安抚下,她很快又沉沉睡去。

翌日近午,她被窗外强烈的日光刺醒,轻轻摸了下伤口,依旧痛得厉害,还痒得要命,她挣扎着坐起身,额头上的湿巾“啪嗒”一声掉在被子上。

秋和刚好端着脸盆走进来,嘴里“哎哟哟哟”地叫着走到床前,伸手试了试裴靖的额头和脸颊,“你可算醒啦,昨晚烧得可厉害了,夏正叔都吓坏了,生怕你一觉睡过去。”

说话间,云彩倏然堆叠,又阴了天,大雨瞬间瓢泼而下,窗台上的盆景花枝被溅起来的雨水砸得上下颤动。

“怎么又下雨?还想带你出去晒晒太阳。”秋和最不喜欢雨天,随口抱怨了两句。

裴靖则完全相反,她喜欢阴天和大雨雪,尽管晴朗的天气会让人心情舒畅,但阴沉低垂的天幕和雨雪遮蔽视野的气象会带给她一种莫名的安全感。

“我答应镇星一回来便去找他。”她躺在床上望着屋外的雨幕,心已经飞下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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