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第 7 章7(2 / 2)

“张主任,你怎么出来了?”

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这次和以往的每一次都不一样,经历过太多次的温苒一眼就看出了其中的不一样,张主任摘掉口罩,把手套也脱了,温苒没有任何耐心,又抓着他的胳膊问:

“怎么样了?我妈她怎么样了?”

病人的心脏已经完全衰竭,只能靠机器维持生命的运作,这种情况在做什么努力都无济于事,张主任鞠了一躬,说道:

“你可以进去和她说说话,说点不留遗憾的话。”

温苒只觉得眼前一黑,又重新坐回椅子上,要不是护工阿姨强行把她从椅子上扶起来,她的双腿都站不稳了,恍惚间,一个黑色的身影从走廊的另一边大步走来,等她缓过神来,任景川已经走到她面前,从崔阿姨那边接应她,扶着她的胳膊问:

“抱歉,有点事情耽误了。”

温苒想站直一些,但是因为腿软,整个人只能靠任景川的搀扶才能站稳,她感激的说:“你能来我已经很感激你了。”

她看着前面那扇开着的大门,第一次如此胆小,胆小到不敢走到那扇门里面,是身侧的任景川扶着她,一步一步从那扇门里进去的。

上一次,江毓秀的身上插满了管子,仪器上滴答的声音听起来还像是有希望的未来,这一次再进来,仿佛抢救室里的所有声音都消失了,医护们都收拾了东西安静退到门外,留给他们单独说话的机会。

温苒坐到床边,从包里翻出那本结婚证:“妈,我结婚了,你以后不用在操心我的事情了。”

江毓秀的视力已经开始变得模糊,在看清楚站在温苒身边的那个男人时,她忽然笑了,怎么会有那么巧的事情,那张征婚启事上的男人,可不就是此刻站在女儿身边的男人。

“我会不会是在做梦啊?”江毓秀在呢喃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闭着眼睛感受了一下身体上那些细密的疼痛,好像一切都是真实的。

她招手让温苒靠近一些,像小时候那样,笑着调侃她:“那可真是太好了,这位帅哥是个抢手货,我女儿很厉害。”

这些话让温苒想起小时候,她夸奖她踩了五块小地砖的童年趣事,她笑着笑着就哭了,拉着她的手说:“我不厉害,五块小地砖只有巴掌那么大,我一点都不厉害,如果你牵着我,一定能走五十块,五百块。”

她从小都那么粘人,到了这种时候也要说这种舍不得话,江毓秀摇了摇头:“干什么总要我牵着你,现在的你已经不需要我了,一口气能走五百块,五万块。”

温苒还是哭着摇头,紧紧握着她的手:“不走,我一步都不想走,你多陪陪我,你陪我。”

说话间,病房外传来说话的声音,有人推开病房门走了进来,哭到满脸泪水的温苒抬起头去,看到拎着高跟鞋进来的温晴,她把高跟鞋丢在地上,重新穿回脚上,走到病床前就对哭着温苒骂了句:

“赶紧擦干净你那满脸的泪水,看到你哭我就觉得心烦。”

温晴说话一向这样,张口闭口都是对妹妹的各种不满。

江毓秀没想到大女儿会来,拍了拍温苒的手背,嘱托她去病房的柜子里翻一样东西,等温苒走了,江毓秀就顺手指了一下旁边的任景川:

“这是你妹夫。”

温晴连妹妹和周贺云还谈没谈都不清楚,只是忽然间发现病房里有个穿黑衣服的陌生人,她落过去一个不太友好的目光,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

只那么一会儿功夫,温苒已经从病房那边跑回来了。她把翻找到的红色盒子递给江毓秀,她手上扎着针,费了些力气才把盒子打开。

温晴一看到盒子里的东西,就僵直着身体站在床边,别过去没在看她。

那盒子里躺着一枚很普通的银戒指,因为看起来有些年代感,连装戒指的红色盒子都褪了颜色,也许是戒指的主人十分爱护,戒指上的银色纹路能看到清晰鲜亮的光泽感,江毓秀把戒指拿出来,递给站在床边的温晴。

温晴低着头看了一眼,抬手就将那枚戒指扫在了地上,她目送着戒指滚到床边的监护仪器下,愤怒的张口骂:

“谁要你的小破玩意。”

温苒看姐姐这个时候还在发脾气,哭着质问她:“你干什么?你为什么总是要惹妈妈生气。”

“我为什么就不能惹她生气,她又不是我亲妈,当年她如果不做那么绝,我根本就不会走到今天这一步!”

旧事一旦重提就会没完没了,温苒替自己的母亲感到委屈:“妈哪里对你不好?你总是觉得她对你不够好,是因为你从未把她当成你亲妈,明明是你自己犯了错,却要把犯错的缘由放到她身上。”

“苒苒。”

说道情绪激动的地方,一双手忽然握住了因为她生气握起来的手心,温苒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凉意,抬起头看着站在身侧的任景川。

他的出声,让姐妹两之间激起来的战火熄灭了下去。

这位新女婿是个察言观色,心思细腻的人,这种时候出言制止,让江毓秀对他生了几分好感,她看着终于停下来的两个女儿,把目光落到温苒那边:

“我与你爸爸结婚二十三年,没有做过任何对他不忠的事情,但是对于你,实在是很对不起,我忽略了很多很多,关于你在成长中会碰上的曲折和考验,你能来见我最后一面,想想我这个做后妈的好像也没有那么失败,但我终究,没能让你的人生过得顺遂,那枚戒指我一直留着,只想着找个机会还给你,只是没想到,还给你的这一天,也是我人生中的最后一天。”

温晴冷着脸往门外走,说了句:“如果你是为了和我说这些,那我已经听完了。”

话音落下,温晴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抢救室里,大门被人推开又自动关上,传来死寂的空响声。

江毓秀叹了口气,看看站在身侧的任景川,又看看温苒,将死之人看什么都是释怀的,她把两个人叫到床边,握着温苒的手放在任景川的手上:

“我的女儿,是家里最受宠的女儿,她没有什么大缺点,就是有点胆小,又爱哭。今后的人生,拜托你不要让她掉眼泪。”

任景川紧紧握着温苒的手,点了点头:“妈,我不会,我答应你。”

江毓秀不知道任景川的为人,但他刚刚制止了姐妹两的争吵,也许他会是那个解开疙瘩的人,江毓秀想到这里,就觉得这辈子过的很圆满,在闭上眼睛的时候,她笑着说道:

“苒苒,妈妈没什么遗憾了,这辈子就这样了吧,挺满意的。”

话音落下,刺耳的滴滴声从仪器里传了出来,在母亲心脏停止跳动的最后一刻,她的脸上带着释然的微笑,手心里还在紧紧握着她的手。

温苒愣了好一会儿,直到那双手从从她的掌心滑落,小时候她总是不愿意放开的那双手,到了这一刻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放开。

温苒跪在床边,把脸埋在她的手掌心上,想让她最后摸一次自己的额头,她哭着说:

“我不满意,我一点都不满意,妈妈,我不满意……”

她一遍遍的说自己不满意,但是回应她的,却只有冰冷仪器里传来的滴滴声,直到医护人员进来善后,温苒才在任景川的搀扶下出了抢救室。

她看了站在外面的温晴,便松开任景川的手走过去,站在她面前问:

“你比我想象中更狠,到了这种时候都不愿意说点好话让她安心走,她养了你二十多年,你连一句谢谢都不说。”

温晴冷着脸,抬着下巴看向窗外:“养我的是我爸,不是她。你以为我为什么会变成今天这样,我的人生成了今天这样全是拜她所赐,她毁了我的人生。”

温晴向来嘴毒,说起话来也语速极快,末了还不忘冷嘲热讽:“没有我爸你什么都不是,她也什么都不是。”

“是你自己毁了你自己的人生。”温苒受够了她把一切都推到母亲头上的说辞,“如果不是早早就被你气到心脏病发,她可以活的更久一点。”

先天性心脏病本就不能动怒,想到之前的两次手术全因为她的事被气到住进了医院:“妈妈的两次心脏病手术都是因为你,可你每次都在消耗她……”

温苒把母亲离世的悲痛,难过,全部一股脑的倾斜出来,她用手往温晴的肩膀上落了个拳头:“我一辈子都不会和你道歉,我不会原谅你,永远不会原谅你……”

“苒苒。”

情绪失控间,一双手从她的肩膀上越过,温苒感觉到自己的脑袋被人轻轻按住,压在一个温暖的胸膛里,那个胸膛里,有安抚人心的沉香的气味,有被阳光烘烤过的暖心的善意。

情绪翻江倒海而来,全都倾斜在了那个温暖的胸膛里,温苒抬手抱着他的腰,埋在他的怀里嚎啕大哭。

温晴从未爱过妈妈,所以她永远不可能明白,这一个月以来,她每天都不得不看着至亲之人一天天消瘦,像蜡烛一般消耗着所剩不多的生命气息,到最后她的光灭了,最爱的人也放开了她的手。

这种忧心忡忡,每天睡醒都在担心她会不会突然有一天就不在的恐惧,她感受了一个多月,在那些无数个孤枕难熬的不眠之夜,在抢救室外默念了无数次的祷告之夜。

这些她都深刻的,清醒的刻在自己的脑子里,她带着哭腔,委屈的说:“你根本不明白,你一点都不明白,从此再也没有人会像她那样无条件爱我了。”

“我明白。”温苒听到任景川低着头回答了她的问题。

任景川扶着她的肩膀,倾身看着她,那双清澈的琥铂色眼瞳里,泛着温柔的水光,他捧着她的脸,用指腹擦掉她脸上的泪水,看着她说:

“苒苒,我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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