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2)

飘驰的寒云,把深蓝色的苍穹遮住了,渐渐地灰色的天空,就象一团混沌的污泥。

凛冽的朔风,从晦暗的江面呼呼地吹过来,越吹越猛。天快要落雪了。

这是江南的一个小镇。

石板铺成的街道两旁,商店鳞次栉比。商店门前,大减价、大拍卖的布招,被风刮得猎猎作响。

年尽岁暮,新年就要到了。几家大店铺早已张灯结彩,装点得花花绿绿。狭窄街道上,挤满了置办年货的人群,几个孩童手里提着“免子”、“金鱼”、“长颈鹿等各种动物形状的灯笼和玩具,在人群中窜来窜去,整个小镇笼罩着一种古板的带有乡土味的新年气息。天空中,已经开始飘洒棉絮般的雪花了。

在写着特大的“当”字的墙上,虽然随着风雨的吹打,字迹已经模糊,但是,反对内战,一致对外”、“抵制日货,对日经济绝交”等标语仍依稀可辨,可见,今年年初全国掀起的“一·二八”抗日的浪潮,也曾波及到了这个长江岸边的小镇。

这时,一个年约四十岁的中年人,正倚靠在当铺的墙壁上,无力地吹着笛子。上身穿着露出棉絮的破棉袄,下身穿着一条夹裤,脚上穿了一双“蒲花鞋”。他那张瘦?的带着病容的脸又黑又黄,苍老而憔悴。

在他面前的地上,摆着一个地摊,说是摊,也实在简陋可怜,仅仅是一块旧了抹布,四角用砖头压着,布上面再用一些小玻璃块压着各种各样的剪纸花样。

他就是有名的剪纸化子唐永寿,人称“剪纸唐”。他那哀婉、凄怆的笛声,不时来一些顾客,多半是女人。看样子,她们很喜欢“剪纸唐”的花样。不过,真正的买家并不多,她们只是欣赏一阵子,犹豫一阵子,然后就离去了。

唐永寿的儿子唐天寿一直蹲在地摊前,帮助父亲招呼顾客。他年约十五岁,穿着一身旧的夹衣裤,脚上踏了一双露指的破单鞋。他那张小圆脸被寒风冷雪吹得通红他不时地把两只手放在嘴边呵着热气。眼看着街上行人渐渐稀少,他站起身,走近?说:“爹,回家吧!”唐永寿望了儿子一眼,放下笛子,叹了一口气。突然“豁朗”一声,大药房屋顶上挂着的“仁丹老人”和“味之素”的广告招牌,被风刮掉在地上,发出了可怕的响声。

天寿下意识地打了一个冷噤,他发现父亲伛偻的身躯被寒风吹得索瑟发抖,慌忙用身体偎着父亲。“爹,你的病还没好,咱们早点回家吧!”天寿用央求的口吻催促着。

已是傍晚时分,街上的行人越来越少。风越刮越大,雪花越飘越密,越飘越狂。有些商店,正在打烊,有些商店虽然生意清淡,却仍敞开着店门,想再做一笔生意,凑一点过年关的送灶钱。

天空中响起了一阵爆竹声,紧接着,爆竹声不断地在四处的空中响起。在压得低低的空气中,充满了阵阵发热的硫磺气味。

眼看,花样要被无情的雪片打湿,剪纸唐只好收摊了,

正在这时,一顶二人布轿突然停在他们父子的面前。从轿里钻出来一个细长个儿,他头戴一顶西瓜皮小帽,身着一件暗蓝色的绸棉袍。在他细长的脖子上长着一张马脸,马脸上闪动着一对左顾右盼的老鼠眼睛。只见眼仁,不见眼珠子。在他的右脸颊上,天生着手掌大小的一块朱沙痣。他就是褚镇长家的大管家“半阴面”。

“剪纸唐,你在这儿!叫我好找啊!”唐永寿抬头见是半阴面,心中涌起一阵憎恶,可在面子上还不得不应付一句:

“大管家,你找我有事?”

“你要交好运了。”半阴面皮笑肉不笑地:“褚

镇长特地叫我来请你去公馆剪纸。”“褚镇长?!”唐永寿从牙缝里挤出这三个字,他的全身顿时掠过一阵仇恨的痉挛,脸色变得阴沉沉的。

“爹,天已经晚了,回家吧,不剪了。”天寿仰脸央求着父亲,也算是抢先回答了半阴面。

半阴面嘿嘿冷笑着,一双老鼠眼逼视着唐永寿。

唐永寿的心里像是压着一团烈火。可是,憋了半响,他嘴上还是哆哆嗦嗦地换了婉转的口吻:

“大管家,天时晚了,又下这么大的雪,我父子俩还得赶回家烧晚饭呢!”

只要你剪得好,我管你们的年夜饭。”半阴面用手掸了掉身上的雪花,又逼近了一步:“今天,是二少爷成亲,老爷看得起你,特地要你去剪《丹凤朝阳》,只要你剪得好,还可以领赏。”唐永寿一听是剪《丹凤朝阳》,这是他家祖传绝技,也是他一直引以为豪的,要是换了另一户人家,他一定会高兴地答应,可是,他是绝不肯去褚公馆剪的。

“大管家,还是免了吧,我今天身体不好,怕是剪不好。”

半阴面怫然皱眉:

“怎么?我还求你不成!我是为你好!”“这--”唐永寿还欲推托。

“爹,回家吧!”天寿早已忍耐不住,他坚决地拉着父亲要走。

“剪纸唐,你可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半阴面马脸上的横肉一条又一条地起了筋,他完全是用威胁的语调:“老爷的脾气你是知道的,他是一镇之长,你们父子若是还想在这镇上混饭吃,就别再搭什么豆腐架子。”

唐永寿此刻的心里非常的矛盾。去吧,自己咽不下这口气;不去吧,想想半阴面刚才讲的话,心里犹似雪上加霜,一阵阵寒。再想想,镇上的哪一家商店老板,不趋承着这位镇长,不看这位镇长的颜色办事?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剪纸化子,又怎么逃得过人家的摆布呢!想到此,他不由长吁了一口气。“好吧,天寿,咱们去剪吧,剪好了咱们就回家过年。”天寿从来就是顺从父亲的,他懂事地看了父亲一眼,轻轻地嗯了一声。

“这就对了。”半阴面晃了晃脑袋,脸皮抽动了几下,算是朝他们父子俩笑了笑,然后钻进轿里。

两个轿夫忙扛起轿子,踏着已经积得很厚的雪,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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