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尾巴草的春天(二)(1 / 2)

那些年我辛苦工作的钱就都拿去买书了,我工作之余就全用在了写作上。我徒步从家里走到MY市里,还走到成都去过,目的是为了去那些编辑部和文联寻找资深作家、编辑给我指点迷津。但是每一次去我都没找到编辑部的地址,文联地址,因为我没在绵阳成都去打过工,就算从杂志,书籍上知道了他们的地址,那么大的城市,我怎么那么容易找得到呢?我在广东打工,就徒步去找过佛山文艺,羊城晚报,广州文学等等,在福建打工,就曾去找过福建文学,福建文联,福州晚报,厦门文学等等。我从来是步行,没坐过一次车,因为我没钱坐车,车费可以省下来买笔和稿纸,更重要的是我晕车,看着车就想吐。在家乡时,有时走两三天,背着炒玉米和面粉馍充饥,去到城市边却又感到确实望尘莫及,找不到的,我性格腼腆,又不喜问人路,只好返回。去到城市里打工了,有空我就满城地去找,终于找到了,我又每每地不敢进那些院门,我只能远远地徘徊着,观望着,转悠着……直到最后无功而返。没活干的时候,我可以写上三天三夜不合眼。就算三天吃一个馒头我也不愿意去火车站旁边的保姆站蹲活,我宁愿坐在廉价的出租屋里没日没夜地写。我在我的两个姐姐家写作的时间也多。我的二姐什么也不说,可是我的大姐跑到我二姐家骂:一天写写写,写写写,你把他叫到这里来打工,为什么又不叫到你家来写?我就很多时候宁愿在城市的街道上通宵瞎逛也不愿意去我姐姐她们那里蹭饭。

我二三十岁的那些年,说实在的,那些年就像是一场心酸的梦。当时的我好希望那些漫长的毫无所谓的一天天能在一觉醒来就已经全然度过。我曾无数次地猜想我的人生在将暮未暮时会是什么样的光景。

那些年找一个工作糊口何其困难!而我又怀揣着天差地远的永远不可能企及的人生梦想,可想而知我那时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情心态!我真的好想能一步就跨越那些漫长的如坐针山的岁月。所以,我对那些貌似成功的接近老年的人群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亲情。

有一年我给了120块中介费找到一个贸易公司当业务员,卖些传真纸,干电池,打印机,传真机之类的办公用品。跑业务必须和陌生人打交道的,可我这样一个胆小怯懦有着严重社恐的乡巴佬,怎么能够适应去那些陌生的办公室白领面前挨个儿言语推销呢?但是那时候的业务员工作只有提成,没有一分钱底薪,这就意味着我如果不出去帮老板卖出商品,那我就一分钱收入也没有。所以,不管多么艰难,我也只能硬着头皮每天一上班就去那些繁华街道上写字楼里的公司企业门口挨家挨户去上门叫卖。

那个老板还想开连锁饭馆,请来了一个安徽特级厨师。我从外面跑了一圈一无所获地回来公司时,正好遇到王叔前来应聘。他穿着一身军绿,军绿的衬衣,军绿的马甲,军绿的长裤子,鞋子也是军绿的。他五十几岁,很精神的一头短发,一双眼睛乌黑乌黑的,身材敦实,皮肤黝黑。他冲我微微一笑。我眼前一亮,好像终于找到了我人生前路上的醒目的参照似的。我感到王叔无比的亲切!

中午回到住宿王叔就开始蒸饭做菜,准备弄了快餐我们几个用自行车推去十字路口卖。我主动去帮他摘菜洗菜。因为我想去学做厨。

晚饭后我就主动约王叔去压马路逛街,散步聊天。

他平时一种沉默寡言的样子,可是和我在一起很健谈。天天晚上我们去散步到很晚才回。

他说他住在芜湖岸边,他父亲是芜湖岸上的大地主,二伯父是芜湖的船帮老大,大伯是军阀,他大伯跑去台湾了,在上海留下一个小老婆。

卖快餐维持了两个礼拜,天天都只有公司里自己人吃,老板亏不起了,很快就倒闭了。

算起来,我在那贸易公司做了差不多一个半月,王叔在那里做了十几天,我们一分钱工资也没有拿到,因为老板说他亏了很多钱。

王叔在学生街租了房子,他那边很多老乡在那里做根雕,他租那边去方便点。

我帮王叔搬家。他骑着三轮车,车上物什堆得像小山一样。我骑着自行车。每到上坡时我就下车来帮忙推。

王叔租住的村庄全是做根雕的,做根雕的工人清一色的安徽人。看着他们摆放在院子里的成品和半成品,有开屏的孔雀,有威武的雄狮,有嶙峋的假山,有慈祥庄严的佛像……我被那些栩栩如生的雕工所震撼。我对王叔说,能不能介绍我去学根雕,王叔很爽快地答应好。但是后来一直没能听到有关学根雕的消息。我也没好意思问他。

贸易公司的老板是福建人民广播电台的一位节目主持人。他看了我的文章,约我帮他写电视剧剧本。那时正值春节。我帮我二哥加工了两个月的棉衣,他回家去了,拿到工资给了我160块钱。我没地方可去,就去王叔那里暂住。我住在他那里写剧本。

我每天都住在他那里写,写累了就听他讲他的家族故事。讲他解放后的遭遇。他在生产队没办法生存,所以很年轻就跑到城市里来谋生了。他每个月要给生产队交钱的。分到户后,他自由点轻松点了,可是他又年龄大了,五十七了,不好找工作了。他儿女们都叫他回家去了。他打算再挣两千来块钱就回家。

他会写的一手漂亮的毛笔字,还会写古诗,会画画。会拉二胡。从贸易公司出来后,他一直都没找到活。他只是去帮几家新开的店面门口画了几幅广告字画。他没挣到钱,所以今年不想回家,打算再过一年回去。我也没挣到钱,我更不敢回家。

他叫我不要帮人家写什么电视剧,他又没给生活费,又没工资,我们去做了工都没收到一分钱工资,给他写了被采用了我也怕拿不到一分钱报酬啊,有什么写的?我回答他说没办法啊,我也不熟悉那方面的人,我也不想从这之中挣什么钱,也不可能靠写作挣到什么钱,因为我又不是知名作家,我就是想练练笔而已。

王叔每天晚上睡很晚。他有高血压,每天要吃药,本来不能够熬夜的,可是他睡不着,喜欢写写画画,末了还要拉一阵阿炳的《二泉映月》。看得出来,王叔是一个郁郁而不得志的人。

正月初六下午四点多,有人在院子外大声叫我的名字。我跑出去看。原来是我二姐大姐骑着自行车来找我了。我大姐虎着脸,怒气冲冲地说道:

“小弟弟,怎么回事?我们早晨五点多就出来了,找到现在!”

“我不是给你说过了吗?我二十多岁的人了,还会丢了不成?”我不以为然的说道。

“以前没活干就回来了,今年过年了都不回来,看你几个钱造完了你就心甘!”

我有点生气:

“我又没挣到什么钱!”

“你帮你二哥做衣服做了那么久,你姐夫说他把你的工钱也给你了……”

我赶忙武断地打断了大姐的话:

“160块钱,你以为好多?我刚来福州那一年,我们跟着他一起做裤子去卖,我就买了一条裤子,买了几本书……姐夫拿的钱我寄回去给妈了啊……”

我本想问姐夫拿给我多少钱,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我找不到活干我才会去给我大姐夫做泥水装修。不是嫌弃他给的工资少,而是的确不愿意做那一行,觉得顶没出息的,而且我和我大姐夫一起干活的话,十天半月都说不了一句话。

我二姐说话了:

“啥时得罪你了吗?妈过年了打电话问你去哪里了,我们都无话可说呢!子妹嘛,你打工才会来我们家,不打工请你也不会来啊!”

我只能回二姐以讪笑。

王叔也走出来了。他满脸堆笑:

“原来是两位姐姐啊!走,进去坐嘛,他在写东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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