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尾巴草的春天(二)(2 / 2)

我二姐连忙应道:

“不了,要回去了,等下最后一班船赶不到了,谢谢叔叔对我弟的照顾,有时间去我们那里玩!”

我二姐又转身急切地对我说:

“快点,走!在我家不可以写吗?”

“去吧,和你姐一起回去吧!”王叔面无表情地对我说。

我就收拾好东西和王叔作别回我小姐姐家了。

那时候还没有手机,传呼机之类的通讯工具,我再到福州打工的时候去王叔的出租屋找他,他已经搬走了。我去他的老乡那里问了他的新地址,去他新租的村庄找了几回也没找到。我在那村庄的每一个路口上班下班都去等,连续等了十几天,还是没等到。

秋天的时候,我的一位笔友介绍我去FJ省红桃k营销总公司做县级营销策划,我在甘蔗县城意外地碰见了王叔,他竟然在甘蔗县红桃k公司做饭。我们双方都万分惊喜。

他却有点担心我的前途。他对这个公司的情况比较了解。他告诉我说,这个公司的经理是个混混,手下四个马仔,有五六个当地的小青年,每天吃饭的只有一两个人,有时甚至一个人也没有,经理和他的兄弟每晚上一两点才回来,楼下开了一个饭店,他同时给那个饭店做厨,要不只给这个公司做饭,恐怕又是白做,有时候买菜买米都是他自己掏钱,经理没钱,说是让他先垫着。我说我不怕,我的朋友的姐夫在总公司做策划经理,我只管我的工作成绩,别的人的事我管不了,也没权力管,我的工资是总公司发,不是县级经理发。

我在公司做了二十几天,差不多天天都是我一个人吃饭。我和当地几个业务员和宣传员天天去各地做标语广告,去各药店做终端宣传,去县城和周边发达乡镇做市场推广市场调查,只在礼拜一早上我能看见经理几个人一面,其余时候通通看不见他们的人影,他们每晚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的,早晨九十点还没起床,后来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屋里没了人影。

公司领导成天不见人影,业务状况我一无所知,做起来也的确没劲。王叔说他在东街口看见一家店面很好,他约我去考察考察,我们一起去开个小吃店。我骑着自行车载着他去东街口逛了两天。我们转让费还差三千块钱。王叔想让我去给我的两个姐姐借。我哪里能呢?我二姐家几年的平摊款水电费都交不起呢,我二姐身体不好,长年累月病歪歪的,家里的事情无论巨细都需要我二姐夫,他一年四季打不了几天工,我偶然去我二姐家,她去买腐竹都是在村口小店赊账来的。我二姐哪里有钱借给我?我大姐呢?她寄回我们家的钱都是她自己农闲时间去打工挣的,我大姐夫小气的很,我大姐家里每一分开支都是要记账的,我大姐夫要检查,我每一回去他家,她的公婆嘴巴翘的老高,说把他家的谷子都吃了几十仓了,一想到去问我大姐借钱,我的嘴就张不开。小时候我妈经常让我写信给我大姐要学费,说是长大了以后还她,可是我如今长大了,自己一日三餐都敷衍不了,拿什么还她?所以我考上了珠宝公司做工艺雕刻的时候没有600块的培训费我宁愿不去也没有向我大姐开口,我考上了电视台的编辑因为交不起1200块的押金我也没去,的确开不了口问我大姐借钱。我们没有足够的资金盘店,也只好作罢,

有一天晚上十一点过,我和王叔还坐在客厅里说话,经理的两个小弟急匆匆地跑上楼来,每个房间地寻找什么,似乎什么也没找到,又急冲冲地跑下楼去了。我看那样子一定有什么重大事情发生,就急忙跟了下去。王叔没来得及制止我,也急忙跟了下来。

我看见他们一人从厨房拖了一把菜刀离弦的箭一样冲出店门消失在大街上。我也毫不减速地追了上去。王叔也在后面不停地追赶我。

拐了一个弯,提菜刀的两人旋风一样卷进了人群,挥刀乱砍。对方二三个人有点鸟兽散的架势。他们有的人转过身突然发现了我,毫不迟疑地向我扑来。我何曾见过那阵仗?不容分说,拔腿往回逃。我跑不及,还是有一棍子打在了我手腕上,把手腕活生生打脱臼了。我顾不得疼痛,继续逃命。他们像蜂子一样,见谁蜇谁。王叔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我回过头想去救王叔,可不敢。我看见经理带着几个小弟朝王叔这边扑过来了。另一方面的十几个当地人马上又转过身集体一致地来追赶经理几个。

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立马报警!可是一抬头四处一眼扫去,到处关门闭户的,路上也没有一个行人。我又撒腿继续朝前跑,转了一个弯,又跑了几百米,才有了一个IC卡电话亭。我报了110。我犹豫了一下,又拨打了120。

当我转回身去,打架的人全都跑没影了,只剩下躺在血泊里的王叔。王叔的脸扑向街道的水泥路面,背面八叉,一动不动。他的身旁留下三滩血迹分别一路跑向三个不同的方向。一会儿后,110和120都来了。他们把王叔用担架抬上了救护车运去医院了。而我却被带进了派出所和十来个赌徒和一个小偷关在一起。

我在派出所的滞留室一共住了三个晚上。赌徒全被家人用钱赎回去了,小偷也被警察带走了,最后才有民警带我去做笔录。

我从派出所出来,马上就去医院打听王叔的消息,但是问遍了临近的好几家医院,人家都说不知道。

我回到公司,公司里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一套办公桌椅。我聚拢来当地的几个员工,商量着现在该怎么办。他们说大致是因为和三株口服液争路标广告语的涂刷位置而起的冲突。三株口服液的经理是当地人。当天上午在街上两经理相遇发生了口角,晚上三株口服液经理约出去我们经理,就在街上打起来了。当地人有两个被砍掉了耳朵,而我们这边王叔被打昏迷,生死不明。我们去到红桃k总公司询问下一步工作,总公司回答说要等找回经理再说,因为分公司有几十箱货品和价值几万块的广告用品和十来万块的货款和经理一样去向不明。我笔友的姐夫叫我去莆田做营销策划总管,我不想去,因为我怕坐汽车,而且,我的手臂肿的和大腿一样粗了,我得先治疗手。

那一回我的手吊了三四个月。从那以后,我再也没有了王叔的任何消息。但是他的音容笑貌刻在了我的脑海里,永生不忘。

我喜欢将暮未暮的原野

在这时候

所有的颜色都已沉静

而黑暗尚未来临

在山冈上那丛郁绿里

还有着最后一笔的激情

我也喜欢将暮未暮的人生

在这时候

所有的故事都已成型

而结局尚未来临

这是席慕容的《暮歌》。那段时间我至少把这首诗歌抄了三百遍。

我从小喜欢圆脸温和慈祥干净清爽的老头形象,那就象一轮傍晚山巅的红日,令我无限地遐想和神往。

我十三十四岁的时候,有一次我帮母亲背棉花去镇上卖。镇上卖棉花的人山人海,我们排队要排四个多小时。我父母在那里排队,我就去街上闲逛。我在石砌街道的老南门看见了一个面容白皙如纸,神态温和如水,神采奕奕,眼角看不到一丝皱纹,衣着极其地干净整洁的老头。我着了魔道一般。像我那时看惯了白布染黑的对襟短衫,裤头如塑料袋口的土布黑裤,偶尔在背上或者屁股上还补着碗大一个疤的面容憔悴形容枯槁的农村老头,猛然间看到那么好看的一位坐街老头,他们从来没有干过粗活的人,我肯定惊艳无比。我去老南门来来往往五六次,我总想多再看一眼那姣好的容颜。

那时正年轻的我感到生活好是迷茫困惑和艰难,好想一觉醒来我就已经是那垂暮的老人了。那时所有的故事都已成型,而结局尚未来临!我那时急切地想知道我老年时候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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